陽炎。かげろう

　　我的貓死了。

　　從你在我懷裡嚥氣的那一刻，我無時無刻不想到這句話。

　　在我身邊整整十五年，可愛、貼心、親人的一隻貓，死掉了、消失了、不在了。

　　不過你非常喜歡我寫作的樣子，時常靠在枕頭上望著我打字，本來沒有打算要寫些什麼，轉念想想還是希望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。

　　看著你倒在地上喘息，生命的光線愈來愈薄弱，已知道你在彌留之際。貼心如你，仍舊害怕看見我的眼淚，拖著苦痛的身體逼著自己轉身，絕不想讓我看見這可怕的一面。傻瓜，就連到最後一刻也這麼替我著想，不過我卻不領情，還是堅持撫摸你、跟你說說話，我知道我必定要親眼看著你走，才不會有任何殘酷的希望。

　　可樂，對你來說我是一個怎樣的主人呢？小學三年級的事幾乎已經忘了大半，但是那一夜我還深深記得，約莫兩個多月大的你，被爸媽裝在紙箱中帶回家，當時的你好小好小，我趴在紙箱邊緣好奇的偷看，你瞪著圓鼓的貓眼瑟瑟發抖，你是隻小浪貓，可愛又可憐。我們是不是又相遇了呢？只是今生以不同種的肉體、永遠隔閡的語言再度見面，我，一直這樣相信著。

　　還記得當時媽媽說你的花色實在不討喜，不過因為考量到我和弟弟年紀還小，而且你的個性非常溫馴膽小，所以就選擇了你陪伴我們一起長大。不過說也奇怪，我好想問問你，你真的是隻貓嗎？貓的傲嬌、獨立、淡然在你身上完全看不見，小時候我和弟弟總愛拉著你玩，用色紙做五燈獎的彩帶掛在你身上、把你裝在菜籃裡推著走、架起小白板我當老師你當學生，你從來不反抗，不會表現出不耐煩、惱怒樣子，乖乖配合這些成長必經的幼稚遊戲，現在想來還真奇怪，你的修養和脾氣不像隻貓，EQ非常之好。

　　在你斷氣前一個小時，你趴在平常待的老位置，瞳孔已經放大，眼皮也闔不起來，四肢鬆軟無力，我知道你要走了，要離開我、離開這個世界了。只是我什麼都無法為你做，無法分擔你的難受，無法讓你更好過。我只能像平常一樣，從身後抱住你，下巴輕輕靠在你的頭頂，緩緩的對你說：「謝謝你。」謝謝你陪著我長大，十五年的日子我真的好快樂，每次你用熱熱的身體依靠著我，我就像抱著座敷娃娃一樣幸福。

　　只是我長大了，你卻走了。

　　我傻傻的以為今年冬天，你又可以跟我蓋同一條厚被子，我們共躺一個枕頭，我就不需要暖暖包了。我傻傻的以為有一天，你會在睡夢中離開，毫無病痛折磨。我傻傻的以為，你可以再跟我一起聆聽我們最愛的搖滾樂，你會趴在音響前面甩動尾巴，眼睛微瞇起享受電吉他和鼓聲。你的主人太傻了，忘了你是貓身，人類辭世都很難安詳離去，更何況是貓呢？

　　四天了，時間還是會默默的流去吧？總有一天回想起來，四天、四個月、四年、四十年，直到我也跟你一樣，肉身崩離的那一刻才能停止想念。還不習慣早上沒有你用可愛的喵聲摩擦我的腳底板，下班回家後再也沒有你向我衝過來的身影，腸思枯竭時不能抱抱你尋找靈感，我害怕的是每天睡前和早晨清醒的時分，因為要面對你已不在的事實，現在還不習慣，但是，時間會讓一切變淡吧？

　　我選擇了集體火化，希望你在最後一刻能認識新朋友，和新朋友一起上路，不要孤伶伶的一隻貓，怪可憐的。我和弟弟一起把你放進紙箱，只是紙箱比你初來乍到時還要更大，下面鋪著你最愛的小地毯（雖然我一直覺得紅色對你來說太娘了），我親手用膠帶封住箱子，在封箱前我突然覺得你沒死，為了求證我拼命朝你的耳朵吹氣，你的主人真的傻傻的，不要笑我啊！

　　隔天上班時，收到動物醫院傳來的簡訊，火化中心已經把你收走了，請我過去拿收據。我當然不會再過去了，因為我知道你現在在哪裡，應該在排隊等投胎認可了吧？有跟旁邊的同梯聊天嗎？就算你已經喝了孟婆湯，忘了我也沒關係，讓我來記得你就好。希望你下輩子能夠得到人身，不僅可以吃你一直想吃，但我不讓你如願的洋芋片，還能用人身多做點應該做的事。

　　我的貓死了。雖然現在腦海裡仍時不時會浮出這句話，但是時候到了，你也陪伴我夠久了，離開也並非不幸，放手讓你開始下一段新人生，是我送給你的最後禮物。